第8章_“红二代”的仕途路: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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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长假结束,秋天也悄悄地到了。

  江南的秋天是寂静的,它从菊花开始,一点点的,一层层地,慢慢地铺染;它不像北方的秋天,铺天盖地,让人猝不及防。因之,江南的秋天更动人,更深入人心,也更能让人在秋的空旷与高远之中,产生辽阔与忧伤。

  “生年不满百,长怀百岁忧。”这往往是诗人对秋对人生的感叹,居思源也有。居思源一直觉得内心里,自己是个忧伤的人。虽然外表他一直呈现出一种明亮。当然,他并不把忧伤挂在脸上,也不因为内心的忧伤而影响世俗的生活。内心的忧伤是诗意的,而世俗的生活,是必须面对,且应该不断地奋争的。记得大学时,他在复旦的秋之长夜里,曾动情地写下《问秋》。其中有几句他现在还记得:

  我若问秋,秋光如何能走上我光洁的额头?

  那些时光中的往事,还有爱情

  我怎样才能握住?才能使秋天

  像心灵一般高远……

  这首诗严格地点说,是写给赵茜的。多少年后,当赵茜同居思源坐在同一张桌上时,他也想到了这首诗。但他不可能再读给赵茜听了。那已经是往事中的风烛,已经是晚霞中的芦苇,只能让它们沉没,而万万不能再泛起了。

  上午,居思源让政府办主任华石生召集主要经济主管部门,到政府开了一个短会。内容就一项,请各单位提供今年前三季度经济发展相关数字,包括主要项目,存在问题,以及下一步打算。会议一开始,居思源就强调:每个单位的发言不得超过十分钟。同时他还加了一句:汇报可以看得出一个干部的水平。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汇报出高质量,这就是水平。他笑着问各单位负责人:“你们都是搞经济的,什么叫经济?在十分钟之内,把应该汇报的全部汇报了,把不该说的全部省了,这就是经济!”

  居思源说这话是笑着的,可参加会议的各部门头儿笑不出来了。这些部门头儿们平时汇报,要么拿着现成的材料,要么不着边际胡扯乱拉,哪曾像现在这般在十分钟之内对农业经济或者工业经济作一个完整的汇报?大家都低着头,华石生说话了:“谁先来?大家都是部门的一把手,对情况熟悉,随便说就是了。”

  没有人应答。

  居思源看了下表,然后让马鸣拿过电话薄,翻开,喊道:“那就按电话薄的排序来吧。先是发改委。”

  发改委主任任意青,是江平市政府组阁部门主要领导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上一届本来是安排进市级班子的,结果选举时被选掉了,还只得呆在发改委主任任上,死捱着等下一次换届,以期到人大或者政协。见居市长点了名,他挠挠头发,朝四周张望了下,才道:“我先说?好,我就先说吧。发改委的工作,用十分钟自然是说不完,我就捡些重点的,主要汇报三点。”

  任意青接着就一二三地一一汇报下来,虽然没什么数字,但纲纲还是张着的,说明了他对发改委这一大块工作的熟悉。其实目标年年定,工作方式和方法也不见得就得年年有创新。抓住基本点,汇报就不会出大错。最多就是单薄一些,务虚一些而已。

  果然,居思源听了,也没说什么话,接着就是农业委员会。农业委员会的主任叫吴平均,四十来岁,头发梳成中分,大概是打了摩丝,黑得发亮。他倒是个典型的数字型干部,十分钟不到,说的全是数字,但居思源还是皱着眉。等吴平均说完,他问了句:“江平农业的现代化程度达到了什么水平?农业产业化覆盖的农户又占到农户总数的多少?”

  “这……”吴平均仅仅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就答道:“现代化水平应该是比较高,处于全省前列;农业产业化水平也不错,我们的桐山县是全省农业产业化的示范县。”

  “就这些?”居思源问。

  “就……”

  “好了,下一位,建委。”

  整个汇报会期间,居思源一直在摆弄着钢笔,他几乎没记录,但在最后的总结时,他重复了刚才许多部门汇报的诸多数字,这令在座的各部门的一把手,包括华石生在内,都干瞪着眼睛。居思源不仅复述了数字,而且从这些数字中很快总结了江平经济发展的三个特点:工业不强,大企业大项目少;农业水平不高,产业化程度低;财政收入有限,特别是可用财力基础薄弱,土地财政现象严重。他要求各部门针对上述情况,开展调研,在半个月时间内,给政府提供一份有内容高质量有思想的调研报告。

  说话中,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多下。居思源只是看看,也没接。会议快结束时,马鸣进来贴在他耳边说:“高捷的爱人来了,说非要见你。见还是?”

  “见。让她在我办公室稍等会。”居思源说着,又转到会议上,说:“今天是各部门负责人参加的第一次会议,我对江平的情况还很不了解。但我希望这是一个点,一个改变会风的点,一个求真务实的点,一个扎实调研的点,一个开拓创新的点,一个富有思想的点。大家都是一把手,一把手是干什么的?是总结规律,出成果,出思想,拿意见的。我不希望再听到那种夸夸其谈的平面汇报,也不想看到各位在汇报时着急的样子。一把手就要胸有成竹,这是基本的水平和素质。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散会!”

  平时,一到会议散会,参会者总是说话不断,可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些部门一把手们,似乎都被霜打了一般,蔫了。吴平均捣捣任意青的肘子,轻声说:“这个市长不简单哪!”他套用的京剧《沙家浜》中的唱词,这会儿拿来形容居思源,倒也恰当。任意青只是笑笑,又伸手在几乎秃了的头顶上摸了一把,道:“省里下来的干部,又是那样的家庭出身,作风就是如此。也不会撑得太长,他对基层还不了解。等了解了,他就说不出那话了。”

  “哈哈”,吴平均轻笑了声。

  居思源已经回到办公室了,花芳正等着,见居思源进来,立即道:“居市长,你得为我们家高捷做主啊!他是被人陷害的,陷害的啊!”

  “坐下来,慢慢说。”居思源让马鸣给她泡了茶,花芳喝了一口,缓和了下气氛。居思源道:“我在省里就听说高捷的案子,但不清楚内情。这是纪检部门的事,政府也没办法干预。”

  “那么说,居市长也同程文远一样了?都不问了。好,我就知道……”花芳哭了起来,哭声低抑而激动。

  居思源看着这个女人,四十来岁,长得应该也不错,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苍老,如果不是因为丈夫的事,她大概不会跑到市长办公室来哭泣。她边哭边道:“高捷是个实心眼,上了别人的当,还死扛着。就是那个程文远,好处都他得了,结果到头来,高捷进去了,他照当书记。居市长,我也不是胡闹的人,我也是税务干部。我实在是有冤哪!这是我写的材料,请市长抽空看看。我知道一般人搞不动程文远,我就不住。市里不行,还有省里;省里不行,我就到北京去。”

  “花芳同志,要相信组织相信纪检机关。情况可以反映,但要通过正常渠道。这个先放我这,我会了解相关情况的。你回去吧。记着千万不要越级上访,这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好吧?”居思源将材料放进公文包,花芳也起身,说:“既然居市长这么说了,我听市长的。那我就走了,不打扰市长了。”

  花芳走后。马鸣进来问明天调研的事,要不要现在就通知两个县?居思源想了想,说通知吧,第一次,也不能搞突然袭击。另外,让石生秘书长一道,其它人就不要带了。

  江平是个地级市,除了市区的南区、北区、中区三个区以外,还管辖桐山和流水两个县。市带县的管理格局,是促进城市化的一种方式。但是,也容易形成小牛拉大车的倒置现象。江南省的南州市,就是一个百万人口的中等城市,带了六个人口都近百万的农业县,结果是城市发展不起来,县级经济也受到制约。江平不存在这些,一百万人口,带两个县,恰到好处,城乡互补与互动都好实现。这两个县,就目前居思源掌握的材料,桐山经济相对薄弱些,农业大县;而流水则是以民营企业为主的工业县,居思源在科技厅时,也曾带队到流水去过,流水的千家万户的企业,着实让他感到工业化虽然是小工业化的热烈。到江平前,流水县的县委书记焦天焕曾到科技厅去拜访过他。焦天焕比他要年长一点,应该在四十七八岁左右,西装革履,精神气十足。一见面,即大声笑着道:“我是该喊居市长,还是继续喊居厅长哪?!哈哈。”

  “组织没定的事,别……”居思源制止了他的笑声。

  焦天焕拿出烟,从屁股后面弹出一支,正欲递给居思源,又缩了回去道:“啊,忘了,市长是文明公民,与烟不和的。我也不抽了,免得污染了市长这办公室环境。”

  居思源不太喜欢焦天焕这讲话的语气,但一想到焦天焕还有一个身份,他也就释然了。在江南省的县委书记当中,焦天焕的政绩比他的诗人名头要小得多。诗人书记,这是很多报刊对焦天焕的称呼。据说,他已经出版了十几本诗集,在北京开过个人诗歌作品研讨会,京城的那些批评家大腕、还有著名作家等,称赞他是“新时期抒情诗创作的代表,作品浑厚,思想高瞻。”今年年初,好像省作协还为他举办了诗歌创作十周年讨论会,省报还以诗人书记的通栏标题,发表了他的创作观与作品。居思源以前也曾是个诗人,但他委实读不下去焦天焕的诗,也许是时代变了,诗歌正在改变,焦天焕的作品正好切合了时代与诗坛的需求。然而,居思源总有种想法:一个县委书记,爱诗,写诗,都是很正常的,恰恰说明了中国是个诗的国度。但不可迷,不可伪,不可虚,更不可附庸风雅。但愿焦天焕不是,一个好的县委书记难得,一个好的诗人也难得。鱼与熊胆,既不可兼得,则取其一端,则为明智之举也。

  从江平市区到桐山,一百二十公里,而且有一半的山路。车子转来转去,却好像都在这山窝窝里打圈一般,盘山公路的弯度都是一样的,两旁的风景也几乎差不多。只是偶尔出现的一两户人家,会提醒你过了一个坡,又过了一个坡。坡与坡相连,山与山绾结,就是很少见水。山上的树也算长起来了,但细一看,可成材的林木还是太少。这一点,前两年居思源带队参加全省林地改革调研时,就提出来过。林地绿化,不仅仅是绿化,还要有效益。可现在,漫山遍野的都是树,可都是杂木,灌木,很少见高大的乔木。经济林更少,山产收益几乎很难见到。

  马鸣坐在前面副驾位上,一路看着,说:“还是老样子啊!”

  居思源问:“小马家在这边吧?”

  “就在刚才过去的那边山冲里。不过,全家早就搬出来了。那条冲里以前人多的时候,有几百户,现在只剩几十户了。条件太艰苦,不方便,而且没有经济来源。早些年,还可以砍树卖树,如今木材卖不上价。年轻人又都出去了。清明我回家一看,真可以说是荒凉。”

  “这不仅仅是你这里啊!”居思源长假与王河他们聚会时,孙浩然还说到底他准备做一组关于当下农村生活的采访。农村现在成了候鸟的集散地,除了春节,平时3869部队守着,妇女们打牌,老人们窝在家里看电视。你一进村,喊一声也没有人应答。田野里,很难看到人。机械化操作,减少了劳动强度,但也使农民离土地越来越远。特别是年轻人,最基本的农活都不会了,对土地的情感自然更谈不上。想起当年艾青先生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自然,艾青先生所指的土地是广袤的中国大地,狭义地用之于农村的年轻人,则真的是一种无奈。

  车子到了桐山县城,已经快十一点了。

  桐山县委书记李朴穿着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朴素”,理个小平头,乍一看,很难想像这是中国的一个县委书记。接待就在县委招待所,居思源看了看,这招待所规格不高,倒也清净。李朴攥着手,说:“居市长第一次到桐山,按我们山里人的惯例,得在家里吃饭。县委的家就是这招待所,市长不会见外吧?”

  “招待所好,亲切!”居思源跟着李朴进了会议室,会议室也简朴,正中的墙上挂着条横幅:扎实奋进,振兴桐山。桐山县委在家的常委都到了,县长杜世民年龄偏大些,手中夹着烟,一脸的古铜色。居思源一一握手,李朴笑着道:“居市长到这山里,看这些干部也都一个个山猴子般吧?没办法,长年跟黄土打交道,这么些年都说走出大山,但真要走出,难哪。”

  居思源坐下,喝了口服务员递上来的茶,说:“好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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